臚雷村內,白發蒼蒼的船政后裔們凝視著大屏直播畫面里呼嘯而過的艦載機梯隊,眼角泛起淚光。
9月3日上午,北京天安門廣場,紀念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80周年大會隆重舉行。距離約2000公里的福州倉山區城門鎮臚峰陳氏祠堂內,50多名船政海軍后裔、抗戰海軍后裔齊聚一堂。
他們從全國各地趕來,包括沈葆楨第六代孫女沈園、黃鐘瑛嫡孫黃漢鏘、薩鎮冰后人薩方紅、陳紹寬堂侄兒陳長極等。祠堂墻上懸掛著陳紹寬等海軍名將的肖像,他們目光如炬,見證著八十多年來中國海軍的變化。

船政后裔等在城門鎮臚峰陳氏祠堂收看紀念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80周年大會盛況直播。陳景好 攝
悲壯:
海軍將士的不屈抗爭
閩江南岸的臚雷村,是民國海軍部部長陳紹寬出生地。抗戰勝利后,他拒絕率海軍參加內戰,憤而辭職。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陳紹寬復出,任福建省人民政府副主席等職務。
3日,后裔們來到陳氏祠堂,交談中思緒飄向百年前向海圖強的歷史。1866年,閩浙總督左宗棠奏請朝廷批準,選址閩江北岸的馬尾創辦船政。建船廠、造兵艦、制飛機、辦學堂、引人才、興海軍等一系列“富國強兵”壯舉就此展開。
“海軍要作出自己的貢獻,流盡最后一滴血。”祠堂內,陳長極道出大伯當年的誓言。
二戰前,中國海軍力量只有日本的二十分之一,敵強我弱,陳紹寬破釜沉舟,下令沉船封鎖江陰、閩江口等地,延緩日軍進攻速度。在中國船政文化博物館,國家一級文物“通濟”艦舵輪靜靜陳列,訴說著這段悲壯的歷史。
“通濟”艦被福州籍海軍學子稱為“濟伯”,其舵輪于1894年建造,88年前隨船沉江,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才打撈上來。1937年8月12日清晨,陳紹寬與第一艦隊司令陳季良、第二艦隊司令曾以鼎,注視著細雨蒙蒙的江面,“通濟”等12艘軍艦掛著海軍軍旗,與滿載石子的185艘民用船,被打開海底門沉入長江,構筑阻塞線。那一刻,海軍官兵的淚水與江水交融。
阻塞線使日軍溯江作戰計劃受阻,在戰略上支持了全國持久抗戰。與臚雷村一江之隔的馬尾區檔案館,正在舉辦一場展覽,一張1939年閩江口阻塞線示意圖,再現烽火連天的歲月。福州淪陷后,海軍馬尾要港司令李世甲率海軍陸戰隊第二旅第四團在周邊與日軍周旋,繼續守護福州。
“艦雖亡,旗猶在。艦船損失殆盡,無力補充新艦,中國海軍沒有輕言退縮,沉船前將船上大炮拆下來,駐守沿江一個個陣地。”馬尾船政文化研究會會長陳悅說,淞滬會戰中,有一支不為人知的海軍部隊堅守到最后,那就是由八閩子弟組成的海軍警衛營,營長是船政后學堂駕駛班第十九期畢業生、鼓山鎮后嶼人葉寶琦。警衛營475人,抵擋日軍一個旅團的進攻,在高昌廟堅守到1937年11月11日,是淞滬會戰中戰斗到最后的中國軍隊。史料記錄“作戰甚烈”“犧牲慘重”。
決心:
“讓侵略者記住”
在船政博物館二樓,一個被子彈洞穿的藥盒和一套帶有彈孔的海軍布雷隊制服陳列在玻璃柜內。這些物品的主人叫倪行褀,他出身于福州海軍世家,是船政學堂更名后的海軍學校航海班第七屆畢業生。2008年,倪行褀和家人跨越海峽回到福州,捐出這些珍貴物品。
當年,為破壞日軍占領區的水上交通線,中國海軍組建了4支布雷隊。倪行褀擔任第三分隊隊長,帶領隊員挑著水雷,潛入敵后。
布雷前,隊員們常在水雷上寫上自己的名字,寓意“讓侵略者記住”。特殊的簽名方式,代表他們視死如歸的決心。
日軍聞雷喪膽,對布雷隊恨之入骨,抽調兵力嚴加防范、封鎖。中國海軍布雷隊付出極大犧牲,隊員九死一生。倪行褀在布雷時,多次身負重傷。
慶幸的是,布雷游擊戰牽制了日軍軍事行動。1940年至1943年,僅長江三個游擊區就炸沉日軍艦艇179艘。1943年后,日軍已難以控制占領區的水上交通線,妄想“溯流西侵”的戰略計劃被中國軍隊粉碎。
中國海軍還到海外與法西斯“周旋”。1943年,100名海軍青年軍官前往英美海軍受訓參戰。福州海軍學校畢業生郭成森,參加擊沉德國最后一艘戰列艦“沙恩霍斯特”號的戰役、諾曼底登陸戰役,因作戰英勇,獲得與“肯特”號艦長“共進晚餐”的戰時最高褒獎,后來還受到英國首相丘吉爾接見。
希望:
大山里有“一片海”
走進中國船政文化園區,一座“L”形紅磚建筑引人注目。這是輪機廠(輪機車間),建于1867年,原有三個車間,呈“U”形,被日軍炸毀一個車間后,變成了“L”形。
作為中國重要海軍基地,馬尾遭日軍飛機空襲達107次。在中國海軍看來,重要造船設備和生產資料不能留給日本人,也不能白白被炸毀。機床、發電機等龐然大物,在江邊裝上木排、竹排,沿閩江逆流而上轉移到山區,存放在今天的南平峽陽鎮。
當時,一臺1867年法國制造的插床,就和其他設備一起轉移到了南平“避難”。后來,這臺插床參加了新中國工業建設,2019年回歸船廠展出至今。
戰火中,轉移的還有海軍火種。1938年初,海軍學校校舍遭日軍轟炸,師生們被迫遷到福州鼓山涌泉寺旁的歲寒寮上課。6月,師生們帶著沉重的典籍、儀器,走上西遷之路。西遷經過廣西柳州時,材料、書籍均被日本飛機炸毀。10月,師生們到達貴州北部桐梓縣,老師們憑記憶將教材寫了出來,發給學生。
為激勵學生不忘國恥,報效祖國,學校圖書館門楣懸掛著“雪甲午恥”匾額,圍墻上書“制海圖強”標語。從1938年到1945年,大山深處這片“海”培養了大量海軍人才,保存了海軍火種。受進步思想影響的海軍學校學生何康、陶炳坤等10余人,還自發奔赴延安,投身抗日事業。
圓夢:
傳承向海圖強薪火
馬尾是中國船政文化的發祥地和近代海軍的搖籃,左宗棠、沈葆楨、薩鎮冰等先輩都有一個強海軍的夢。船政后裔林永和說,上海灘外曾停靠著侵華日軍“出云”號軍艦。如今,這里航行著我國完全自主設計建造的首艘彈射型航空母艦“福建艦”。新航母名“福建”,足以慰藉先輩。
歷經中法馬江海戰、中日甲午海戰,雖然船政早期培養的人才菁華凋零,但船政薪火傳承不絕,船政學堂的教育模式以及培養的人才影響深遠。福建船政高航學校航空機械專業98名畢業生,在新中國成立后被調到航空工業部及各飛機制造廠,我國自制第一架殲擊機、第一臺航空發動機等都有他們的身影。船政還衍生出天津、黃埔等近代海軍學校,從薩鎮冰到陳紹寬一連十余位海軍總長、海軍總司令均為福建籍。
在第一次世界大戰達達尼爾海戰中,英軍一架水上飛機從航空母艦上出擊,將敵艦送入海底,海戰模式發生劇變,在歐洲觀戰考察的陳紹寬看在眼里,決心建造中國自己的航母,擔任海軍部部長時多次提議,1928年撰文說:“(添造)航空母艦一艘,約須2000萬元。”“陳紹寬是中國歷史上提出建造航母具體計劃的第一人。”陳悅說。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陳紹寬在上海簽字接收“宇治”號炮艦等日本投降軍艦,洗雪了甲午戰敗以來的軍恥。“宇治”艦更名“長治”艦,1949年起義后更名“南昌”,是人民海軍的第一代“南昌”艦。
“正如這次相聚主題‘緬懷英烈,繼往開來’,中華民族實現了從站起來、富起來到強起來的偉大飛躍。”民國首任海軍總長黃鐘瑛嫡孫、今年93歲的黃漢鏘說。
初秋時節,羅星塔檐角下的風鈴隨風而舞,叮當作響。這聲音穿越時空,與“通濟”艦舵輪的無聲訴說共鳴。夜間開放后的船政文化園區游人如織,多維體驗劇《最憶船政》等成為文旅新IP,講述著抗戰史,也見證著向海圖強的決心。
來源:福州日報
編輯:黃國偉